(旧文重发之六)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幼时读岳飞词,怎会想到,它的慷慨凄凉竟然激起了我的心魔。
徜徉人世,总有那么多的风景令我感到伤心。繁花似锦,如火如荼,葳蕤丛生,野意如泼,常常令我目眩神迷,心口反复溢血,反复撕痛;苦雨愁城,枯柳败路,断雁西风,残阳如血,更令我黯然销魂,完全迷失了自己。
我伤心多梦季节,伤心远方。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岳飞的词,想起“惊回千里梦,已三更”,想起“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想起“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眼前仿佛出现一位壮志难酬、身陷囹圄的将军于漫漫长夜绕阶长叹。为什么,我在启蒙的年龄最先读到的就是这首词?这难道是对我一生命运坎坷不平的兆示?
然而,不管生活充满多少艰辛与拂逆,我的眼前依然迷迷濛濛闪烁着一片炫光,像米芾的画,像李商隐的诗,像庄子的文章,不染一丝烟火气;众里寻他千百度,常常在无意间又发现了自己追随的倒影,依然惊才绝艳,遗世独立。
心魔啊,永远在纠缠着、执著如许的心魔啊!
看花开花谢,看潮起潮落,看一江春水向东流。想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想八千里路云和月,想风雨不惊,歌笑中游。现实曾惊碎了我无数的梦想,但惊不回我一任驱驰永无止息的千里梦……
在梦中,我一次又一次向着远方走去,走进遍地荆艾的蛮荒,走进风沙蚀骨的大漠,走啊,走啊,走得残阳出血,走得天际变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在梦的末梢我会明白自己的故事,圆一个千古难圆的梦。我将死亡。我将再生。在长河落日边我会洗去仆仆征尘,苦难将使我一身变得辉煌灿烂。
1999年6月1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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