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声音

一

我听见小孩的声音，

有种特别的感觉……

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小孩的呼声，一定是很不正常的。但小孩的本意是愿意怎么呼喊，怎么叫嚷，却很难自主。因为大人们的心思多，多余的心思，往往都花在了孩子们身上。

曾见两个小孩在舞台上扮侠客，古装，拿着弓和剑，合唱《铁血丹心》。刚一开口，童男手中剑就掉了，观众宽容地笑，还有掌声鼓励。试想若是一个成人歌手玩这出，绝对没有这待遇，观众要用臭鸡蛋送他回家。由此我知道小孩做演员、代言人的条件是得天独厚的，也知道了为什么在春节晚会上，大合唱最高的位置要安排给一个小孩，明星大腕把初出茅庐的小孩高高举过头顶，让小孩放声歌唱，声音压过一切，因为在最显著的位置上，大人承担不了过失，只好让小孩来顶。

小孩即使失误了，也容易得到大众的宽恕；小孩的声音有三分好处，很容易被放大到十分，世事，就是如此。在相同的舞台上，大人很难跟小孩争锋，只要有大人在幕后操纵，小孩就什么也不怕，只顾往前顶就行了。

这样小孩就变成了掩盖缺陷的一件道具。

幕后的操纵者还可以落一个提拔后进的美名。

当中国文坛没落到山穷水尽之时，自然是小孩顶上，开始了少年军团主宰文坛的新时代。

二

大人无能，常常拉过小孩来挡枪，这样屡来屡去，弄得小孩的形象也不行了，于是中国文艺进入黑暗的后小孩时代。

在电视上，象龙小云、阿紫之流极尽抢戏之能事，废话不断，唧唧歪歪，哪里是在演小孩戏，简直是在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小孩，就永远能获得人们的特别欣赏，就象美女轻易地征服花痴一样。

小孩本来是可恕的；但故意依仗小孩身份，去欺侮人性共同的弱点，那就绝无可恕。象《小李飞刀》里的龙小云，他可以对李大侠突然捅刀子，扔炸弹，怕医生治病救人，首先杀医生，口里还喝着：“女人危险，小孩更危险！”一旦到别人要杀他了，他就指责别人欺负小孩。对这种龌龊小人，一定要斩立决、杀无赦，别跟他拍教育片。对于极端的造恶者，教育是没有意义的。

其实李寻欢并不是太在乎龙小云，他知道龙小云死有余辜，只是不愿意龙小云死在自己手上（看原书）。龙小云不但恶，还很淫恶，喜欢性虐待，连自己的阿姨都不放过，但拍《小李飞刀》的那位导演大概是学大乘佛教的，一定要感化，这样李寻欢不仅被龙小云夺了戏，而且还演得很窝囊，成了一个被龙小云和龙小云伪造的伦理彻底打倒的人，任怎么蹂躏都成，对旧情人的孩子犯痴迷，这是对于高下和美丑的颠倒。

删繁就简千秋树，我若做导演，龙小云能活到三集半，阿紫死在第五集。

没有刻意安排的笑料，没有感化不良少年的题外任务，作品的真正意义也就出来了。

三

现在已经不是五四了。五四文艺，是用来鼓舞人的，直来直去，真刀真枪，它表现一个人争取自由，那是真争取自由，不像现在的影视，是一套虚假的模拟系统。

所以小孩在影视上受尽恩泽，也没什么了不起（在现实中往往是反的）。

现在的教育家大概也从影视作品中受到了启发，在理论上把小孩的地位空前提高，制造了一些东西，比如：

没有不合格的学生，只有不合格的教师；

学生才是教育的主体；

说来说去都是教师的责任。

这些教育家都是一流的导演，利用模拟系统，在精神内部发生革命。从实质上讲，小孩又得到了什么？他们只得到了教员作为垫背的，其他方面呢？学校乱划分数线，收他两万他能交一万？学校给他要房产证，否则不准入学，他还不是得乖乖地买房子？考学时北大清华歧视他拿一个又一个小北京儿压他考一样分要小北京儿不要他，他哭死管用？这就是学生的主体性？

韩寒小说《三重门》就写了这样一出悲剧：林雨翔为了进重点中学，把大半个家底都交给了学校，而校规森严，一次晚归就可能被开除，而入学款是不会退的，所以林雨翔的身心遭重创，憔悴在斜阳里。

当代教育最大的毒瘤就是无法无天的高收费制度，路人皆知。而这些所谓的“教育家”拿国家俸禄，却不需要直接面对学生，平日里就丈量哪一个最软弱可欺，算来算去教育高收费动不得，地区歧视也动不得，就拼命去找教师的晦气。

到底是谁害了孩子？就是常常在教育杂志上鼓吹的那些教育家，他们刻意贬低教师的地位和价值，让教师无法行使教育权；同时为了让学生感到“主体性”的满足，再教唆学生跟教师叫板，不断纵恶，而学生一旦毕业，管理他们的不再是教师，而是官员……一下子不教而诛，让下一代跌入深渊。

四

我听见小孩的声音，

有种特别的感觉……

小孩要发表作品惊世骇俗离不开编辑的追捧，现在我们就来探究文学编辑是干什么的。八十年代初作者称文学编辑是“编辑朋友”，因为文学编辑们在发现，知道文学世界的价值不是自己创造的，作为一个编辑贵在发现、引荐作者；进入八十年代后期编辑开始争槽，自己想当作家，所以占着版面，对不知名的文学青年又踢又咬，但也不见有几个编辑能真正成名，因为编辑想当名作家这事违背人类发展的根本规律，没有一个一流文笔的人愿意去做编辑，凡是文学编辑手底工夫皆不行，才去找了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他们立志要成就自己，结果给中国文学带来了一场大灾难。这场灾难够大，几乎所有的文学青年都被扼杀光了，他们才清醒过来，知道再这样干下去一切都完，自己免不了作为历史罪人要拉出来给人鞭尸的，欲求解脱唯有关注下一代，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包装小孩，最好这小孩就是自己的孩子或孙子，这样要比自己直接当作家隐晦得多，孩子嘛，好歹也是自己生命的延续，自己的孩子被培养成了作家也相当于自己曲线当上了作家。于是从九十年代末一个又一个少年作家明星被制造出来。

当又一文学少年乍然出世的时候，大家也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还以为文运昌隆留有余庆祥瑞不绝呢。大伙也就跟着追捧，跟着制造……

这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式的那种胜利，而是文学编辑们的胜利。

五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怒

……

如果这是在网络上，我要再添上一把刀，刀尖上汩汩地滴下鲜血，用来洗洗咱中国文学编辑的眼睛。

六

我听见小孩的声音，

有种特别的感觉……

因为当权派好因人废言，所以有些话大人不敢说，只好通过小孩向上曲折致意。

嘉靖微服私访，小孩对他说：“严嵩威胁你了！”此时嘉靖这个昏君也非常震撼，回去真把严嵩做了。这说明两极相通，小孩立德、立功、立言的负面危险要大大小于成人。

小孩就是一个两相妥协的中转站，奇迹往往就发生在小孩身上。

同样是对中国的教育体制不满，有胆有识的人多了，但没看到谁能有韩寒一样的机会，可以通过攻击中国的教育赚钱。其中原委，一是因为韩寒老爹就是编辑，手中掌握着宣传的工具；第二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韩寒是小孩。

无论韩寒说什么，打得多么准，教育官员都可以装傻，哈哈，小孩嘛，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别跟他一般见识。

但是他们却永远不敢承认事情的另一面：对于他们，小孩想说的话和大人想说的话是一样的！

一旦经大人的口说出来，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所以决不能让大人先说出来。

钳口是要耗费大能量的，而且不安全，谈何容易；倒不如让小孩把大人要说的话都抢过去，一气给他说完，让一切都变成玩笑，以后大人再提起，也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玩笑。

于是只剩下小孩的声音，儿语世界。

               2008年9月2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