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感动

（旧文重发之五）

去年夏，沛县作家王洪震一次出版了四本书，其中最令我佩服的是他的散文集《恭候感动》。老王精彩的文笔引得我也想下水玩一票，可是到了笔下却变成了另外几个字：

懒得感动。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已经心如朽木？

中学时代的我多愁善感，绝不次于贾宝玉林黛玉之辈。那时我会为死一只小猫哭上三天，也会为女同学借给我一把雨伞经常默默地怀念。可是，随着岁月的流失，再要我感动却越来越难了。

一位朋友高中毕业后无事可做，有几次他向我表示决心养刺猬。我听了非常感动，这样的有志青年到哪里去找哇！我多么希望他事业成功，快速致富。我费劲唇舌，帮他说服坚决反对的家人，如果他需要，我还准备将几个月的工资都借给他。可是，好一段日子都过去了，他不但没有养刺猬，反而跟刺猬学会了冬眠，天天早上睡着不起床，母亲喊他起来吃早饭也不愿起来吃。我问他，刺猬还养不养？他说他的小妹妹又要交学费了，他有一个婶母非常怕刺猬，一见刺猬就要昏迷呕吐啦，反正他有他的理由。一想到世界上到处充满了他这种软不拉几没有魄力的家伙，我的心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尘，我先前的感动都浪费了。

都说女人最能影响和改变一个男人，我懒得感动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女性。同女同志交往本来是令人愉快的，同这些“可爱的天使”、“温柔的诗”交流，看他们一颦一笑，婉约可人，会觉得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可是弄不巧碰到她们的敏感话题，比如说家庭关系，她们就会义愤填膺，像京剧“变脸”似的，马上来个面目全非，不怕厌烦、呶呶不休地向你倾诉公公的可卑，婆婆的可恶，起了劲，加情态，加手势，加模拟，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最能体现公婆丑态的精彩镜头和“经典台词”，终于，她们的悲愤到达巅峰，攒足劲，使出全身的力气，完全翻白了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饱含颤音的尖叫，真是惊心动魄。至此，我只觉得头大如斗，躲避不及。事后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像叔本华那样孤独一生，来不及感动啦！

在一所破中学里教书，学生整天被偷东西。打开教室门，望着学生痛苦的表情，学习用品被盗了，不能写字了，不能交作业了，讲课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我个人宿舍的生活用品也不能幸免，钢笔不翼而飞，稿纸被人扯走写信，陪伴我多年的几本名著从抽屉里被人掳走……每当被贼人算计后我就非常不自信，觉得大业难成苦海无涯，恐怕终身要默默无闻，被这个小地方无情吞噬。只好琢磨那个成天在我身边瞎晃荡跟我打着招呼然后踩着我的脚后跟拿我的东西再然后在心里暗骂我笨蛋的哥们究竟是谁呢？如果某一天我真是被偷急了报复心起在我的东西上抹点致命毒药把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毒杀，那我的生活会变得更美好还是更糟糕？要不要不计成本地彻底揭开这个黑箱呢？由于经常被偷，我思考这些问题形成了习惯，多少天都没心思学习和工作，感动的心情，早就跑到爪哇国里去了。

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一连串无声的悲剧，也有人说，生活是一所宰杀浪漫的屠场。我们的生活充满荆棘，无论我怎样刻苦努力并喝着心灵鸡汤坚守，可是始终没有出现电影里的奇迹。上苍该给我点什么？我不会再要那些幼稚的感动了。有些人经常在报纸上编造温馨的动人故事，什么求职者一个小动作感动老板啦，我看这种作者的心肠才是真正死灰死灰的，除非他们相信自己的作品真能励志。别信他们，且听我言：如果你真正要拥有某种东西，就得具有某种量级，就像《史记》里描写的，刀光剑影，云蒸龙变；就像我要抓贼就得冒着失去某些门生故旧的危险；就像我要保护自己的几张稿纸来搞创作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1999年5月27日